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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散文集:雉羽

網(wǎng)站:公文素材庫 | 時間:2019-05-06 15:53:58 | 移動端:畢淑敏散文集:雉羽

  女記者李緬第一次到礦山。

  他們這個“部級”公司的總經(jīng)理要到最偏遠(yuǎn)的基層去,作為行業(yè)報紙,要大張旗鼓地宣傳。李緬先到后,京城情況有變,總經(jīng)理要三天后才來。

  在這山清水秀人不知鬼不曉的地方呆三天,對于在城里泡酥了的李緬,真是快活事。

  清早,她被像錐子一樣尖稅的鳥鳴刺醒。披衣出去,空氣清鮮得像剛打罐的礦泉水。鳥兒隱在竹林深處,仿佛竹葉子自己在響。

  有香氣像小蛇似地在林中纏繞。尋過去,見是簡陋的招待所的灶間。一個年輕女子,身穿白炊事服,正在燒麻油,香味很沖。

  “好香呀!”李緬夸張地贊美。要想讓一個女人對你有好感,最巧妙的辦法是夸她手里的活。

  “不過是鄉(xiāng)野小菜哦!迸庸桓吲d地搭話。

  “我是記者。”李緬說。她很欣賞域外匪片中“我是警察”那句,移植過來,終沒人家那樣振聾發(fā)聵。

  “也是跟大頭頭一道來的吧?看得出的,衣衫好漂亮!迸送A藙谧,渴慕地說。

  好晦氣!李緬幾百元一套的時裝,被一個山野鄉(xiāng)姑欣賞,這說明衣服的檔次還不夠高雅。

  李緬想走。

  “問你個事,可要說真話!迸訙愡^來,李緬聞到蓋過辣椒的一乳一腥氣,注意到她胸前像掛著兩顆地雷一般隆一起。

  李緬想她一定是問自己結(jié)婚沒有,孩子多大了之事。鄉(xiāng)下女人,除了這些,還知道什么!

  “你可知道總經(jīng)理最一愛一吃什么菜?”女人俯下(禁止),像個拙劣的特務(wù)在刺探情報。

  唉呀!這可難煞李緬。她到報社并不久,見總經(jīng)理不過有數(shù)的幾回。

  不能在這個鄉(xiāng)下女人面前掉價。李緬想,總經(jīng)理是四川人,肯定一愛一吃辣的……李緬迅速檢索著頭腦中關(guān)于總經(jīng)理的菲薄記載,很矜持地說:“一愛一吃辣的。對,肯定一愛一吃辣的!更正確地講,是麻辣燙鮮……”李緬想起一家四川飯店的招牌。

  女子忙不迭地點頭,說:“我叫小杜!比缓笃疵卣Q劬,好像眼珠是錄音帶。

  “還有呢?”她接著問。

  還有什么呢?李緬可真不知道了,她有些窘,突然覺得這個渾身散發(fā)一奶一腥辣氣的小杜有些可惡。一個山野中的丑女子,還想討好高高在上的總經(jīng)理嗎?縱是做得還算好吃,端出去,總經(jīng)理吃完了抹抹嘴,也不會問一聲是誰做的,難道還能給你轉(zhuǎn)正式戶口、落城市戶口、長工資分房子么?想得美!她挑一起嘴角說:“總經(jīng)理最一愛一吃鰍魚海參燕窩魚翅,你們這里有嗎?”

  “沒……有……沒……”小杜手足無措地在白工作服前襟胡亂抹著,留下辣子油淺淡的紅痕。這是為了給總經(jīng)理做飯?zhí)氐刭I來換上的,因為延期,總經(jīng)理人還未到,工作服已經(jīng)臟了。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李緬很得意地說,心想叫你刨根問底!

  “好記者姐姐,幫個忙吧!我這么倒霉,給總經(jīng)理做飯的事,像個鳥屎,巧巧地落到了我頭上。原說是從幾百里外請個好廚子來的,人家要的價碼太高,礦里開不起的,礦快死了,再也沒幾滴血了。聽說總經(jīng)理兜兜里有錢,哄得總經(jīng)理高興,手指縫縫里漏出些,我們這個礦就有救了。礦里說在職工老婆媳婦里挑個最會做飯的,給總經(jīng)理做好吃順嘴的。我說我不行哪,家里還有個吃一奶一的娃子。可礦上說,這個菜就得你做,誰都知道你最巧,你能眼看著全礦人封了坑去當(dāng)土匪!做飯的事,我就答應(yīng)了……”

  一天的飯菜都很可口,而且開始突出辣的特色。第二天早上的小菜尤為一精一致,李緬知道自己成了總經(jīng)理的替身,現(xiàn)在是演習(xí)階段。雖說對菜肴的干凈程度還不敢完全放心,而且李緬還隱隱嗅出一股一奶一腥,但實事求是地說,小杜的手藝確實不凡。

  小杜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灶間鉆出來。換了一件天藍(lán)色的干凈衫子,年青利落了不少。

  “快!跟我走!”小杜一把鉗住李緬,干脆得像在捋一棵蔥。

  “哎喲喲……到哪去……”要不是當(dāng)著眾人,李緬就要大聲叫起來。但優(yōu)雅女一性一是應(yīng)該很有教養(yǎng)的。

  “你隨我。”小杜捏著她,簡直像押犯人,拽出了飯廳,外頭停著一輛沾滿泥巴的130貨車。小杜扯開車門,把李緬一捅一進(jìn)去,然后魚躍而進(jìn),砰地砸上門,對司機吼了一聲:“開!回來晚了,娃又餓了!”汽車就像拖拉機似地,轟隆隆駛上了蜿蜒的山道。

  李緬被夾在當(dāng)中,汽油味和一奶一腥氣熏蒸著,覺得很憋氣。

  “你這是要把我劫持到哪里去?”李緬問?偨(jīng)理明天到,今天是最后一日輕閑。她很希望能發(fā)生點什么事,但肯定不是這種事。

  “領(lǐng)你到一個好耍的地方!毙《乓槐菊(jīng)地說。

  附近的好地方李緬都要過了,無非是一些很綠的山和一些無色的水。短時間內(nèi)當(dāng)然還是有情趣的,但李緬已經(jīng)開始懷念城市了,懷念那些光怪陸離的燈火和熱帶魚群般的車流。

  “我可不愿意看廟了!崩罹捯呀(jīng)看過一座小廟,廟里登記奉獻(xiàn)香火錢的黃榜上,赫然寫著礦里工會的名字。這也是集體福利事業(yè),求佛門菩薩保佑礦工井下平安。

  “道觀也不看!崩罹捰盅a充。恍惚聽說附近還有這樣一個場所。

  “不是道觀。那些都沒用,到了井下能不能活著回來,全憑本事和運氣了。”小杜說了一句很哲理的話,“拜佛還不如拜總經(jīng)理呢!”

  車甩過兒道山坳,在一處空場停下。濃烈的腥氣、潮氣、青萊氣、野草氣、(又鳥)鴨禽糞氣、豬臊氣、蘋膻氣,還有暖烘烘的人氣,攪和在一起,像一塊毛一茸一茸的氣毯子,鋪天蓋地罩了下來。

  一處極大的露天市場。

  “逢大集,瞧,多熱鬧。比北京怕也不差!”小杜得意洋洋,仿佛一個女孩在顯示她衣裙上最美麗的那塊補花。

  原來小杜是拉她來參觀農(nóng)貿(mào)市場。∽鳛椴娠L(fēng),李緬樂意。也許在某個偏僻的小攤上,正有個造型古樸的木雕或石鎖,等著她去購買。帶回北京,會令朋友們驚嘆不已的。

  李緬剛想感謝,小杜嘻笑道:“請大姐來,是讓你幫著拿個主意,看總經(jīng)理一愛一吃哪一口,我今天買下明天做給你們吃……”

  不管李緬樂不樂意,這個采買參謀是不容推辭了。

  集市上腳跟碰腳跟,李緬的白色皮鞋很快成為黑色,一旦成為黑色,她倒不再為弄臟皮鞋而懊惱,索一性一專心一意跟小杜采買了。

  小杜個矮,能從高個人們的胳膊彎下鉆,高挑的李緬跟不上她。

  “這肉怎么賣?”小杜問。

  老板報了價!疤F太貴。”小杜連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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