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出生在六十年代的徽州農村,也許正是那個特殊的年代使然,父親的命運充滿了不確定性與不可預測性。
不知是時代虧欠了父親,還是命運故意捉弄父親,還沒有等到我能夠回報的那一天,父親就永遠地離開了我。
今年一月,父親被家人從醫(yī)院接回家里,他咽不下任何東西,就連喝水都困難。艱難的熬過一個星期后,父親在親人的注視下平靜地走了,只留給我們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由Www.iwzz.Com整理]
母親流著淚,爺爺奶奶也淚流滿面,我卻不敢哭。按照我們當地的習俗,如果父親去世,女兒務必要在父親的床前給父親燒過路錢。我跪在父親床前,低著頭將紙錢一張張地放進爐子里,紅色的火焰有時候跳得很高,有時候又低低地伏在土黃色的紙錢上。燒了三個小時后,爐子里堆滿了灰燼,在紙錢最后燃起的橘紅色柔光里,我抬起頭看見被布單蓋住的父親,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這么多年來,父親就是我生活中的信仰。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在父親眼里,那都不是過不去的坎。父親用他的言行告訴即便我再窮再苦,也不能忘記要快樂生活。休問梁園舊賓客
奶奶說,當我父親快要上學的年紀,文革開始了。在父親快上初中的時候,文革鬧得正火熱,學校整天要求學生下地干活,耽誤學生學習。文革結束后,爺爺把父親送到鎮(zhèn)上的中學里讀了最后半年初中。由于之前在鄉(xiāng)下忙著勞動,父親的學習落下太多,沒有考上高中。爺爺奶奶本來想讓父親再復習一年,父親自己卻選取了放下。父親之后告訴我說,當時爺爺一個月工資才十八塊,奶奶一個人在家務農,父親底下還有我的兩個叔叔,叔叔的學習又好,父親不想給爺爺奶奶增添負擔,決定早點出去掙錢。
八十年代初期,父親開始四處學習手藝。他先是跟著別人學習彈棉花。一年到頭,他就背著彈棉花的工具輾轉在各個村子里,挨家挨戶去詢問人家是否需要彈棉花。改革開放后,市場上很方便就能買到棉絮,人們對彈棉花的需求下降,父親的手藝漸漸派不上用場,就只好回家務農。我們徽州地處安徽最南端,大都是山區(qū),土地貧瘠,地少人多。除了一年四季養(yǎng)蠶賣蠶繭外,農民主要靠春季采摘毛峰換得一些錢補貼家用。
九十年代初期,我出生了。我的出生給父親帶來了歡樂,也增加了他的壓力。那時,爺爺奶奶生活了幾十年的鄉(xiāng)村里,正掀起一場搬家熱。許多人家開始從山上遷離到山腳,或是從山腳遷往縣城。父親也想帶著我們一家老小搬家,但是沒有足夠的錢。就在一籌莫展之時,爺爺找到在外打工的熟人,帶著父親和母親去了河北石家莊給棗農做棗子。在大棗成熟的那兩個月里,我的父母就外出了。雖然做棗工作強度大,但周期短,工資也比較高,父母這樣外出做棗持續(xù)了幾年,積累了一些錢。加上爺爺的工資補貼,1998年,父親最后帶著我們搬到了桂林鎮(zhèn)。與原來交通不便的深度鎮(zhèn)相比,桂林鎮(zhèn)要平坦許多,土壤也要肥沃許多。這樣,我們一年四季都能夠種植蔬菜和糧食,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只能依靠養(yǎng)蠶和采茶謀生。好嗎一句話就哽住了喉
在我記憶里,搬家之后,我的父母就一向在家務農,沒有出門打工。我此刻還記得,上小學時,老師統(tǒng)計哪些同學是留守兒童的時候,總是沒有我。那個時候,我會羨慕那些父母去外地打工的同學,正因過年了他們的父母從很遠的地方給他們帶新衣服回來。那個時候,我很少有新衣服,正因我的父母在家務農,沒有剩余的錢給我買新衣服。之后,我的許多同學早早讀完初中就開始謀生了。我卻幸運地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學。這時,我才突然慶幸有父親在身邊陪伴我成長。也是在明白這些后,我才覺得穿著奶奶親手縫制的衣服并不是一件丟臉的事。
2000年的時候,我上小學一年級。正因我們才剛搬家,家里一窮二白。父親養(yǎng)了幾只兔子。每一天下午,我和父親一齊去割青草給小白兔吃。兔子長大了,我們就一齊剪兔毛,拿到集市上去賣。有一次,兔毛換了十五塊錢,爸爸就去市場買了一塊布回來。奶奶用那塊布親手給我縫制了一條褲子。那條褲子,我一向穿了好幾年。
父親是在我上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查出來得了肺癌的。家里人知道的時候,都刻意瞞著我。那時快到端午節(jié)了,父親在醫(yī)院里給我打電話。我問他嚴重嗎?他在那頭笑呵呵地說:“沒事,沒事,就是肺部感染了。醫(yī)生說,掛幾天水就能夠回家的。你在學校要多和同學交流。”當時的我不知道父親是得了肺癌,我以為是父親年輕的時候彈棉花吸了很多灰塵,可能肺部感染了。我天真地以為,再過幾天,父親就真的能夠回家了。
直到醫(yī)生下達病危通知的時候,叔叔才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家。為了醫(yī)治父親的病,他輾轉到大城市的各個醫(yī)院理解治療。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發(fā)已經掉光了,但他看起來依然有信心。他還和我一齊在醫(yī)院門口的廣場上曬太陽,給我講他的完美的初戀。和我講話的時候,父親一向微笑著。
在遇到很多煩惱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父親以前發(fā)給我的消息。父親說:不管你做出怎樣的選取,我和你媽都支持你。我記得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學生買一本作文書。雖然已經是2000年了,我們農村也沒有多少父母愿意花30塊錢給孩子買一本作文書。我跑回家告訴父親我想買書,想當作家。父親硬是給我湊出了30塊錢,五塊的,兩塊的,一塊的。就那樣,我擁有了那本作文書。那本書至今都還擺放在我的書柜里。
父親留意翼翼地呵護著我的每一個夢想和每一個童話。我曾無數次在作文里講過父親和彩虹的故事。這天,我想在那里再講一遍。那時我十歲,在夏季的一個午后,父親讓我陪他去隔壁村的小店買煙。在回來的路上,突然降起雷陣雨。徽州的八月,總是會遇到這樣的天氣。在大雨快要到來的時候,父親迅速地從路邊的荷塘里采了兩張大大的蓮葉,我們就那樣頂著荷葉走在鄉(xiāng)間的石子路上。父親彎著腰,為我擋住了一部分雨水。除了頭,他的身上都被淋濕了。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陽光在雨后灑下來。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天上掛著彩虹。我歡喜地問父親:天上為什么會有彩虹呢?父親答道:“彩虹就是天空的嘴巴,像大象的嘴巴一樣,是來人間喝水的。剛剛雨下得太猛,天空的肚子空了,因此需要喝水,這樣明天才能夠繼續(xù)下雨啊。你看,彩虹的一頭在這條小溪里,另一頭在山那邊的另一條小溪里。”
之后我上了初中,在物理課上,老師告訴我們彩虹是光的折射。那時,我才知道父親給我編了一個彩虹色的美麗童話。
在艱苦的年歲里,父親曾用他的勤勞、善良與智慧呵護著我。如今,父親不在了,但他的愛還在。我知道,父親的愛將永遠陪著我。
父親不在了,我就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了。我時常想起父親。想到父親,我就會想起那場雷陣雨和天空中的那輪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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