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暖色雪人
五月份我因種種原因離開了宿舍,搬到單位附近一棟舊房子里,五層,50平,帶有小小的廚房和一個舊的冰箱,陽光透過寬闊的陽臺灑在棕黃色地板上,窗子外面的風景在全世界都能看見,獨自蔓延著的公路是瀝青凝結(jié)起來的河,經(jīng)常有重型載重卡車呼嘯著經(jīng)過,帶起來瑟瑟的風沙。加油站很新,但是不知為什么就是覺得蕭條——我當時還不明白,根深蒂固的“公路情結(jié)”就從此扎根在血管里。
馬路對面有一個大的農(nóng)貿(mào)市場,每到下班的時候,菜場里永遠涌動著熱氣騰騰的生機,所有的人都大聲說話。翠綠鮮紅的各類菜蔬整整齊齊碼在路旁,有時會有我喜歡的紫薯和西蘭花,另一邊是新鮮的肉類,魚蝦在水盆里悠閑的吐著泡泡。而快要落市的時候,所有的蔬菜都在暮色里擺成一堆一堆,每堆一塊錢,各種人耐心地蹲在地上挑挑揀揀。
我常常滿載而歸。在這個循規(guī)蹈矩亦步亦趨的年代,生活中可供人選取的并不多,對于我來說,卻是能夠從容挑選著各種食材,從而決定晚餐是吃菠菜雞蛋面還是榨菜肉絲湯。[由Www.iwzz.Com整理]
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了。那時候才剛剛開始自我做飯,對每一次新的嘗試都抱有極大熱忱。冰箱里囤滿了各種蔬菜,凍起來的豬骨和雞肉。因為總是貪心以及掌握不好分量,燒得太多是經(jīng)常的事情,但是一個人應(yīng)對一整鍋的食物倒也能夠安安靜靜地吃好久,吃不完的部分就都倒掉也并不覺得可惜。時光久了,習慣了一個人吃飯以后,就仿佛再也沒有什么事情變得不能習慣了。
而晚飯的時光該有多妙,能夠只吃從超市買來的芝麻湯圓,也能夠煲出一大鍋冬瓜丸子湯,一邊看雜志一邊慢慢的喝,能夠吃放了青椒、蘑菇、香腸、雞蛋的炒飯,也能夠把昨日沒用完的碎蔬菜玉米粒揉進面里,在平底鍋上攤出薄薄的一張餅,蘸著辣椒醬,竟也覺得美味。因為是一個人住,飯菜做得多與少不重要,好吃不好吃也不重要,網(wǎng)絡(luò)上菜譜很容易搜尋,常常是一邊看一邊學一邊做,一切都是自我的事情,與旁人再也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于是生活便自然而然的,安靜下來。
就這樣,此刻跟以前的朋友交流時,談的最多的居然是食物了。隔了屏幕,有人得意洋洋的推銷起他自制的蘋果醬,有人在博客里曬出了親手烘烤的糕點,并且樂此不疲。好像就這樣,忘記一些生活中最初所感覺到的困難,最后給自我找到了一種能夠堅定并且孤獨地活下去的方式一樣。
一個人住的這些日子,歲月悠遠如抽絲,是永生般的漫長,在很多個夜晚,我聽見時光清脆的步腳如水珠,滴答,滴答,那是屬于獨居者的聲音。周圍的空間變得異常安靜,很多細節(jié)被無限放大,很多記憶空前清晰起來。傍晚倚著窗子朝來路張望,外面的夜粘稠地把時光粘在了一齊,天和地之間被我們通常稱為是空間的東西變成了一個堅固而具體的正方體。在夜晚里蔓延著的空曠的長路似乎有生命,只但是是在沉睡而已。天地交接的灰白蒼茫的盡頭,有許多東西都被丟到一邊了,包括我一目了然恍若隔世的前半生,頓時覺得人生太短,而歲月又太長。
想起去年八月十五的晚上,被同事拉去吃飯,八九個人擠滿了他家小小的餐桌。大家喝酒聊天,不亦樂乎。出來時看到白晃晃的一片明月光,樹木斑駁的影子搖曳在風里,我靜靜走在微涼的中秋夜里,這小城太小太過安逸,所以無數(shù)次地讓我產(chǎn)生了那種自我很強大的錯覺。只但是,那種刻骨的孤寂從沒有被治愈過,無論是我靜靜地一個人呆著,還是和一群人在一齊笑鬧,它都能夠在一個我看不見的角落,像月光那樣猝不及防地撫摸我,微妙地間隔開我這個人和一切火熱的喜怒哀樂。不能擺脫,就習慣吧。
想起的是很多年前的大學時代,偶爾會心血來潮給男朋友做吃的,用一只小小的電飯鍋,雞腿面,小餛飩,南瓜粥,冰糖雪梨盅,禮物一般盛在粉色飯盒里,看他呼呼吃下去,連湯汁都一口氣喝光。那時有太多的憧憬與期盼,只想找個人好好的愛,來填補自我漫長荒蕪的青春期,卻并不怎樣在乎坐在我對面的那個人是誰。之后他決意離開我的時候,若無其事的說,其實你做的面條煮了太久,而且是不是加多了鹽。我不置可否的笑笑,以前的深愛,如今只剩下了這點默契。戀愛與做菜,竟是如此相似,時光與火候,缺一不可。等到我最后能夠做出各種食物時,卻已經(jīng)是一個人了啊。
想起從前住宿舍對門的長頭發(fā)女朋友,常與我探討這世上的怪力亂神,那時她告訴我她在研究心理學,想寫一個真正的恐怖小說。
想起一個學計算機的朋友,經(jīng)常拉我去他家喝粥,那時他才剛剛開始學做菜,廚藝竟也進展飛速。那個朋友之后告訴我,自從搬到市里后他再也沒下過廚。
想起很多個盛夏夜晚,和大學男友一齊壓馬路,末了總會在商店里買小半只冰凍的西瓜,用湯勺舀著吃,撐到胃里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
……
我真的很想念他們。在最初的日子里,我有一回晚上夢到了我在北京的長頭發(fā)女朋友,醒來擰開燈就開始給她寫信,關(guān)于生活,關(guān)于夢想,關(guān)于成長期彼此交換過的最隱晦的秘密,有很多句子潮水一樣從胸腔里涌出來,它們是綿延溫熱而有力度的,它們迫不及待的往外蹦,電話,msn,email這些只因距離而存在著的東西根本就承載不起。那是一封五頁半的信,寫到末尾我才明白一件事——我沒有她的住址。之后在QQ上碰到她,卻只是說了些很平常的話,那封信永遠的成為了一個秘密。
難道你生來就該一個人行走嗎?一個人的時候真的不會感到孤獨嗎?在某些時刻我反復(fù)問我自我。煤氣通常要再擰一遍才能夠放心,在電閃雷鳴的夏夜突然停電時的慌亂,迷戀電視機和筆記本制造出的各種聲音,站在黃昏的街角聽樓上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曲,有時候僅僅是,僅僅是回到家擰開燈的一霎那,冰冷光線勾勒出屋子里分明的棱角,這時會有一種寂靜從四面八方淌過來,冰涼的,尖銳的,是月光下泛青的白瓷片。我會困惑生活也許不就應(yīng)是這樣的,但這世上哪有這么多就應(yīng)不就應(yīng)的路可走呢。異鄉(xiāng)的寂寞就像大海,深沉,廣闊,一眼望不到盡頭,身邊越來越多的情侶以愛或寂寞的名義,懵懂的跟那個命運推給他們的人過起了日子,上班下班洗衣做飯是最平凡但是的飲食男女,然后,然后就是看著歲月流逝了。這些就如五一商場里鋪天蓋地的打折特賣會端午節(jié)多多少少要吃蘸了白糖的糯米粽一樣,但是是應(yīng)景的事。孤獨也并不是件太糟糕的事情,與嘈雜比起來,安靜卻孤獨的生活仿佛還顯得更妙一點,或許至少得有那么一段時光,一個人務(wù)必要自我生活著,才是對的,否則怎樣能夠聽到自我的節(jié)奏。
地球本來就是一艘岌岌可危的輪船,八月的風軟軟的吹了進來,暖風熏得游人醉——誰不是這世間的游人呢?只是我們這些天性卑微堅韌的游人們,總有辦法在某個時候,在命運和時光的荒涼嚴寒里面,輕輕地把手捥在一齊——不管是兩個人的十指緊扣,還是一個人左手握右手——暫時忘記日漸飛漲的食物,也暫時忘記慘絕人寰的戰(zhàn)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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