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倔強(qiáng)是最難改的脾氣。假如要改,也會倔強(qiáng)地去改。不用改,只有倔強(qiáng)的人才溫柔。
2、不能與偽善者周旋時,便偽惡,淋淋漓漓地偽惡,使偽善者卻步斂笑調(diào)頭而去。別的東西如果不是這,可以是那,藝術(shù)品如果不是藝術(shù),就什么也不是。
3、負(fù)心人負(fù)了我之后還會去負(fù)別人,我平靜下來。
4、一個愛我的人,如果愛得講話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我就知道他愛我。
5、我之為我,只在異人處。
6、我倒并不悲傷,只是想放聲大哭一場。
7、凡心所向,素履可往。
8、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
9、凡一種信仰,強(qiáng)制性愚民,一定階段后,民會自愚。
10、中國人總是鬧哄哄,偶爾靜下來,是在釀制更鬧的鬧哄哄,兵營如此,僧廟如此,殯儀館如此……
11、宇宙觀決定世界觀,世界觀決定人生觀!粡挠钪嬗^而來的世界觀,你的世界在哪里?不從世界觀而來的人生觀,你不活在世界上嗎?所以,你認(rèn)為你有人生觀,沒有、也不需要世界觀,更沒有、也更不需要宇宙觀——你就什么也沒有。
12、活在自然美景之中,人就懶,懶就善。
13、但愿我是黑暗,我就可撲在光的懷里。
14、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過程。
15、主義總是一種偏見,甚至是強(qiáng)詞奪理,終歸是自我擴(kuò)張,排斥異己。
16、又來一個羞答答的厚顏無恥者。
17、我漸漸發(fā)現(xiàn)《紅樓夢》之所以偉大,除了已為人評說的多重價值之外,還有一層妙諦,那就是,凡有一二百人日常相處的團(tuán)體,里面就有紅樓夢式的結(jié)構(gòu)。我們這個小研究所,成員一百有余兩百不足,人人眼中有一大把釘,這種看不清摸不到邊際,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況,一直生化不已。于是個個都是腳色,天天在演戲,損人利已,不利己亦損人,因為利己的快樂不是時時可得,那么損人的快樂是時時可以的來全不費功夫的。
18、很多人的失落,是違背了自己少年時的立志。自認(rèn)為成熟、自認(rèn)為練達(dá)、自認(rèn)為精明,從前多幼稚,總算看透了、想穿了。于是,我們就此變成自己年少時最憎惡的那種人。
19、談到他的缺點時,他便緊緊摟住那缺點,一臉憨厚的笑——缺點是他的寵物。
20、我好久沒有以小步緊跑去迎接一個人的那種快樂了。
21、我們所處的宇宙是無情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在這客觀上無情、主觀上絕望的環(huán)境中,人的最高的快樂是肉體的官能的刺激,是性欲的追求和滿足,這滿足的一剎那,足以與宇宙的虛無絕望相抗衡。僅此一剎那,無所謂存在不存在,無所謂虛空不虛空,無所謂絕望不絕望。性,是神奇寶貴的生命的唯一可能。
22、對抗,勢不兩立,是幼稚的。
23、耶穌講話是話中有話。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所以聽來格外有感。一個愛我的人,如果愛得講話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我就知道他愛我。凡真的先知,總是時而雄辯,時而結(jié)巴。凡是他說不上來的時候,我最愛他。假先知都是朗朗上口的。我全不信。我知道他不愛。
24、先忍受,后享受。
25、年輕,真像是一個理由,一個實際上毫無用處的理由。
26、天才是被另一個天才發(fā)現(xiàn)的。
27、西方人善舞蹈,中國人精書法,中國的“書法”之道,是所有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段中,最彰顯天才和功力的一種靈智行為。
28、我明知生命是什么,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所以聽?wèi){風(fēng)里飄來花香泛濫的街,習(xí)慣于眺望命題模糊的塔,在一頂小傘下大聲諷評雨中的戰(zhàn)場——任何事物,當(dāng)它是去第一重意義時,便有第二層意義顯出來,時常覺得是第二重意義更容易由我靠近,與我適合,猶如墓碑上倚著一輛童車,熱面包壓著三頁遺囑,以致晴美的下午也就此散步在第二重意義中而儼然迷路了,我別無逸樂,每當(dāng)稍有逸樂,哀愁爭先而起,哀愁是什么呢,要知道哀愁是什么,就不哀愁了——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這樣的,有些事情還沒有做,一定要做的……另有些事做了,沒有做好。明天不散步了。
29、常以為人是一種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dǎo)管,快樂流過,悲哀流過,導(dǎo)管只是導(dǎo)管。各種快樂悲哀流過流過,一直到死,導(dǎo)管才空了。瘋子就是導(dǎo)管的淤塞和破裂。
30、我們窮,只此一身青春。
31、他明白我的癡情,悄然一瞥,如諷嘲似垂憐,偶爾對我有親昵的表示,我決然回避——知道自己的愛是絕望的,甘心不求聞達(dá),也無福獲得酬償。愛在心里,死在心里。
32、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鮮美味的佳肴,雖然也有差些的,那盤子總是好的。
33、他說,一個地方的風(fēng)景,在于它的傷感。
34、愛情本來就沒有多大的涵義,全靠智慧的道德生化成唯美的景觀。如果因愛情而喪失智慧和道德,即可判斷:這不是愛情,是性欲,性欲的恣睢。凡是因愛情而喪失智慧和道德的人,總說:“請看,為了愛情,我不惜拋棄了智慧和道德!
35、有口蜜腹劍者,但也有口劍腹蜜者。
36、不謙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謙的人,真不知其在謙什么。
37、真誠無所謂多無所謂少,無所謂足無所謂乏。除非沒有真誠,才會茫然于真誠。
38、為什么我們遇見一個畸形怪狀的身體是不激動的,而遇見一個思路不清的頭腦就難以忍受,不能不憤慨起來了呢?——因為,一個跛腳的人,承認(rèn)我們走得正常,而一個跛腳的精神,卻說我們是跛腳的。
39、寬容的夜色遮掩了河水的污濁。
40、你強(qiáng),強(qiáng)在你不愛我;我弱,弱在我愛你。
41、別人的滂沱快樂滴在我肩上是不快樂的。
42、愛情,亦三種境界耳。少年出乎好奇,青年在與審美,中年歸向求知。老之將至,義無反顧。
43、規(guī)律背后,有命運(yùn)在冷笑。
44、做生活的導(dǎo)演,不成。次之,做演員。再次之,做觀眾。
45、你的美意是多重的,我的信念只一重,郵程再長,也會到達(dá)。
46、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
47、能做的事就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返璞。
48、這樣一種人,很不容易道破。試道而破之——只有正義感,沒有正義。
49、昨天我和她坐在街頭的噴泉邊,五月的天氣已很熱了,剛買來的一袋櫻桃也不好吃,我們抽著煙,“應(yīng)該少抽煙才對”。滿街的人來來往往,她信口嘆問:“生命是什么呵”,我脫口答道:“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
50、友誼的深度,是雙方本身具有的深度。淺薄者的友誼是無深度可言的。西塞羅他們認(rèn)為“只有好人之間才會產(chǎn)生友誼,還是說得太忠厚了。
51、用音樂來發(fā)脾氣當(dāng)然最愜意。
52、沒有品性上的豐滿,知識就是偽裝。
53、知識,學(xué)問,使人通達(dá),使人平靜。
54、藝術(shù)的生命宿命,是叛逆的,懷疑的,異教的,異端的,不現(xiàn)實的,無為的,個人的,不合群的。宗教的宿命,是專制的,順從的,犧牲個人的,積極地,目的論的,群策群力的,信仰的,其實就是政治。
55、不知原諒了什么,誠覺世事皆可原諒。
56、始終不肯背叛自己的人,即使吃了很多苦頭,最終卻可以笑著。
57、才能、心腸、頭腦,缺一不可。三者難平均;也好,也就此滋生風(fēng)格。
58、秋天的風(fēng)都是從往年吹來的。
59、離別,走的那個因為忙于應(yīng)付新遭遇,接納新印象,不及多想,而送別的那個,仍在原地,明顯感到少一個人了,所以處處觸發(fā)冷寂的酸楚——我經(jīng)識了無數(shù)次“送別”后才認(rèn)為送別者更凄涼。
60、人們的錯,都錯在想以一種學(xué)說去解釋去控制所有的東西。
61、還沒分別,已在心里寫信。
62、我已經(jīng)算是不期然而然自拔于恩怨之上了,明白在情愛的范疇中是絕無韜略可施的,為王,為奴,都是虛空,都是捕風(fēng)。明謀暗算來的幸福,都是污泥濁水,不入杯盞,日光之下皆覆轍,月光之下皆舊夢。
63、這里的花都是深紫色的。我倒并不悲傷,只是想放聲大哭一場。
64、沒有比粥更溫柔的了。念予畢生流離紅塵,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
65、勉強(qiáng)地吃飯,散步,勉強(qiáng)地有個月亮照著。
66、一流的情人永遠(yuǎn)不必殉隕,永遠(yuǎn)不會失戀,因為“我愛你,與你何涉。”
67、凡永恒偉大的愛,都要絕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會重獲愛,重新知道生命的價值。
68、知與愛永成正比。
69、往過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來看,一代比一代無情。多情可以多到?jīng)]涯際,無情則有限,無情而已。從多情而轉(zhuǎn)向無情就這樣轉(zhuǎn)了,從無情而轉(zhuǎn)向多情是……以單個的人來看,沒有從無情者變?yōu)槎嗲檎叩,果子一爛,就此爛下去。
70、美貌是一種表情。別的表情等待反應(yīng),唯美貌無為,無目的,使人沒有特定的反應(yīng)義務(wù)的掛念,就不由自主被吸引,其實是被感動…人老去,美貌衰敗,就是這種表情終于疲憊了。老人化妝、整容,是“強(qiáng)迫”堅持不疲憊,有時反顯得疲憊不堪…美貌的廢墟不及石頭的廢墟,羅馬夕照供人憑吊,美貌的殘局不忍卒睹…唯有極度高超的智慧,才足以取代美貌。也因此報償了年輕時期不怎么樣的哲學(xué)家科學(xué)家藝術(shù)家,老了,像樣起來了,風(fēng)格起來了,可以說好看起來了——到底是一件痛苦的事。
71、有人說,時間是最妙的療傷藥。此話沒說對,反正時間不是藥,藥在時間里。
72、悲觀是一種遠(yuǎn)見。
73、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假如生命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卻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尷尬狼狽。
74、你再不來,我要下雪了。
75、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哪,你再不來,我要下雪了。
76、玄妙的話題在淺白的對答中辱沒了。
77、持平常心,不做平常語。
78、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
79、人的一生,必需要說清楚的話實在不多。
80、愛一個人,沒有機(jī)會表白,后來決計絕念。再后來,消息時有所聞,偶爾也見面…幸虧那時未曾說出口,幸虧究竟不能算真的愛上。又愛了另一個人,表白的機(jī)會不少,想想,懶下來,懶成朋友,至今還朋友著…光陰荏苒,在電話里有說有笑,心中兀自慶幸,還好…否則苦了。
81、古老的國族,街頭巷尾亭角橋堍,無不可見一閃一爍的人文劇情,名城宿跡,更是重重疊疊的往事塵夢,郁積得憋不過來了,幸虧總有春花秋月等閑度地在那里撫恤紓解,透一口氣,透一口氣,已是歷史的喘息。
82、那許多有錢而無知的人們,把人的誕生、結(jié)婚、死亡,都弄成一個個花團(tuán)錦簇的夢。當(dāng)我在漸知人事的漫長過程中,旁觀這些“生”、“婚”、“死”的奢侈造作,即使一時說不明白,心里卻日益清楚這不是幸樂、慰藉,乃是徒然枉然的鋪陳。
83、美貌是一種表情。這個表情的意思,就是愛。
84、與君初相識,便欲肺腑傾,只擬君肺腑,一我相似生,徘徊幾言笑,始悟非實真,余情不可收,悔思淚沾襟。
85、藝術(shù)的神圣也許就在于容得下種種曲解誤解。
86、評定一個美子,無論是男是女,最后還得經(jīng)過兩關(guān):一、笑。二、進(jìn)食。唯有輾然露齒,魅力四射。吃起東西來分外好看者,才是真正的尤物。
87、都有一份純真、激情、向上、愛美、生動憨孌的意境,亦即是羅曼蒂克的醇髓,幾乎可說少年青年個個是藝術(shù)家的坯,詩人的料,英雄豪杰的種。青春將盡,天賦的本錢日漸告罄,而肉體上精神上開支浩繁,魔鬼來放高利貸了。這個人人難逃的律令,人人全然不知,像感覺到童年,童年已逝的道理一樣,青春也不自識,更不自識,因為從童年到青春是柔潤發(fā)旺的進(jìn)程,而青春既盡,即轉(zhuǎn)戾燥干涸,其勢趨下,疇昔的純真激情向上愛美都是天然而然。
88、另外(難免有一些另外),中國人既溫暾又酷烈,有不可思議的耐性,能與任何禍福作無盡之周旋。在心上,不在話下,十年如此,百年不過是十個十年,忽然已是千年了。
89、從前一直有人認(rèn)為癡心者見悅于癡心者,以后會有人認(rèn)知癡心者見悅于明哲者,明哲,是癡心已去的意思,這種失卻是被褫奪的被割絕的,癡心與生俱來,明哲當(dāng)然是后天的事。明哲僅僅是亮度較高的憂郁。
90、快樂是吞咽的,悲傷是咀嚼的;如果咀嚼快樂,會嚼出悲傷來的。
91、悲觀主義是一種態(tài)度,一個勇敢的人的態(tài)度。
92、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93、我自得惡果,所以不必悲傷;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絕望,我自尋路,一個人走,所以不反激。我也有脾氣要發(fā),但說說俏皮話。
94、奉勸各位:除了災(zāi)難、病痛,時時刻刻要快樂。
95、藝術(shù)本來也只是一個夢,不過比權(quán)勢的夢、財富的夢、情欲的夢,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藝術(shù),是個最好的夢。
96、那時候時間很慢,慢到只能用一生去愛一個人。
97、懦弱會變成卑劣。懦弱,如果獨處,就沒有什么。如果與外界接觸,乃至劇烈周旋,就卑劣起來,因為懦弱多半是無能,懦弱使不出別的手段,就只有一種:卑劣。而,妙了,懦弱自稱溫柔敦厚,懦弱者彼此以溫柔敦厚相許相推舉,結(jié)果,又歸于那個性質(zhì),卑劣。
98、古典主義,是后人說的。浪漫主義,是自己說的。唯美主義,其實是一種隱私,叫出來就失態(tài),唯美主義傷在不懂得美。象征主義,也不必明言,否則成了謎底在前謎面在后。現(xiàn)實主義,笨嘴說俏皮話,皮而不俏。意象主義,太太,意象算啥主義,是意象派吧。超現(xiàn)實主義,這樣地能超,超掉“主義”行不行呢。
99、生活最佳狀態(tài)是冷冷清清地風(fēng)風(fēng)火火。
100、十一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指的是愛情。
101、智者,乃是對一切都發(fā)生訝異而不大驚小怪的人。
102、智者無非是善于找借口使自身平安消失的那個頑童。
103、無論蓬戶荊扉,都將因你的倚閭而成為我的凱旋門。
104、萬頭攢動火樹銀花之處不必找我。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返璞。
105、有時,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淵明。
106、生命的悲哀是衰老死亡,在這之前,誰也別看不起誰。
107、思想家一醉而成詩人,一怒而成舞蹈家。
108、上帝的作品:將最偉大的詩人弄瞎,使最偉大的音樂家耳聾。
109、背德的行為,通常以損害別人的性質(zhì)來判斷而忽視其在損害別人之前先已損害了自己,在損害別人之后又繼續(xù)損害著自己。理想主義,是表示耐性好的意思。上帝不擲骰子,大自然從來不說一句俏皮話。人,徒勞于自己賭自己,自己狎弄自己。就“生”而言,“死”是丑的,活著的人不配議論“死”的美。眼看一個個有志青年,熟門熟路地墮落了,許多“個人”加起來,便是“時代”。
110、人的快樂,多半是自以為快樂。植物動物,如果快樂,真快樂。
111、我曾見過的生命,都只是行過,無所謂完成。
112、只有機(jī)智透頂?shù)娜瞬趴赏仫@憨厚。
113、年少時的好事壞事,過后談起來都很羅曼蒂克。
114、從未見有一只鷹飛下來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
115、生活的最佳狀態(tài)是冷冷清清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
116、你的眉目笑語使我病了一場,熱勢退盡,還我寂寞的健康。
117、在西方,下雨了,行人帶傘的便撐傘,無傘的照常地走,沒見過聳縮脖子的狼狽相。在西方,道途兩車相撞,雙方出車,看清情況,打電話,警察來公斷處理(從出事起到警察到達(dá)之前,雙方不說一句話)。僅此兩則,立地可做的事,在中國,一百年后也未必做得到。
118、銅綠的綠是銅不愿意的綠。
119、我沒有得到什么。她沒有失去什么。她沒有得到什么,我沒有失去什么,最恰當(dāng)?shù)谋扔魇牵簤糁袚炝艘恢恢腑h(huán),夢中丟了一只指環(huán)。
120、行人匆匆,全不知路上發(fā)生過的悲歡離合。
121、無審美力者必?zé)o趣。
122、凡是看我不起的人,我總要多看兩眼。
123、沒有自我的人的自我感覺都特別良好。
124、陪我去撞南墻,然后夢碎了你走了,我還不回頭。
125、到后來,總還是看在愚蠢的份上,再讓一步。
126、你常常笑得使我看不清。
127、遇事多與自己商量。
128、我追索人心的深度,卻看到了人心的淺薄。
129、法國朋友說,當(dāng)一個地方與你太像了的時候,這個地方對你不再有益。
130、各有各的音,各有各的知音。甲與乙斗,丙支持甲,丁支持乙。后來甲乙議和,第一條款:誅丙、丁。
131、三十多歲,是受騙的年齡,自以為不像少女那樣容易上當(dāng)了,又心虛得認(rèn)為別人已是不要她上當(dāng)了。
132、野果成全了果園,大河肥沃了大地,牛羊入欄,五糧豐登,然后群鶯亂飛,而且幽階一夜苔生——歷史短促的國族,即使是由衷的歡哀,總嫌浮佻庸膚,畢竟沒有經(jīng)識過多少盛世兇年,多少鈞天齊樂的慶典、薄海同悲的殤禮,尤其不是朝朝暮暮在無數(shù)細(xì)節(jié)上甘苦與共休戚相關(guān),即使那里天有時地有利人也和合,而山川草木總嫌寡情乏靈,那里的人是人,自然是自然,彼此尚未涵融尚未鐘毓……海外有春風(fēng)、芳草,深宵的犬吠,秋的丹楓,隨之綿衍到煎魚的油香,鄰家嬰兒的夜啼,廣式蘇式月餅。大家都自言自語: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心里的感喟:那些都是錯了似的。因為不能說“錯了的春風(fēng),錯了的芳草”,所以只能說不盡然、不完全……
133、當(dāng)我與敵人對坐,我是清醒的。我忘懷自己時,是和朋友在一起。
134、中國古代的智者是悲觀而快樂的。
135、對生命,對人類,過分的悲觀,過分的樂觀,都是不誠實的?摧p世界荒謬,是一個智者的基本水準(zhǔn)。看清了,不是感到惡心,而是會心一笑。
136、講規(guī)律,就是樂觀主義。講命運(yùn),就是悲觀主義。
137、如果米開朗基羅在雕大衛(wèi)時,知道三天以后這件作品將被炸毀,他一定歇手飲酒去了!坝篮恪钡挠^念,迷惑著藝術(shù)家。
138、給他們面子是我自己要面子。
139、愛情本來就沒有多大涵義,全靠智慧和道德生化出偉美的景觀。如果因為愛情而喪失智慧和道德,即可判斷:這不是愛情,是性欲,性欲的恣睢。
140、幸福就是心安理得地愛藝術(shù)。
141、愛,原來是一場自我教育。
142、我能抗拒任何誘惑,直到它們被我所誘惑。
143、讀天才的作品,自己也好像是天才一樣。
144、在愛情上,以為憑一顆心就可以無往而不利,那完全錯!形象的吸引力,殘酷得使人要搶天呼地而只得默默無言。由德行,由哀訴,總之由非愛情的一切來使人給予憐憫、尊敬,進(jìn)而將憐憫尊敬擠壓成為愛,這樣的酒醉不了自己醉不了別人,這樣的酒酸而發(fā)苦,只能推開。也會落入推又推不開喝又喝不下的困境。因此,不是指有目共睹,不是指稀世之珍,而說,我愛的人必是個有魅力的人。丑得可愛便是美,情侶無非是別具慧眼別具心腸的一對。甚至,還覺得“別人看不見,只有我看得見”,驕傲而穩(wěn)定,還有什么更幸福。
145、不嫉妒別人與你相對談笑,我只愛你的側(cè)影。
146、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過程。憑這個,憑這樣一念,就產(chǎn)生了宗教、哲學(xué)、文化、藝術(shù)。可是宗教、哲學(xué)、文化、藝術(shù),又是要死的……教堂、博物館、美術(shù)館、圖書館,煞有介事,莊嚴(yán)肅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樣子,其實都是毀滅前的景觀。我是懷著悲傷的眼光,看著不知悲傷的事物。
147、寂寞的是,在生時,沒有一個朋友。更寂寞的是,被理解的,都不可能是偉人。
148、傲慢是天然的,謙遜只在人工。
149、歲月不饒人,我亦未曾饒過歲月。
150、冰是睡熟了的水。
151、論事毋涉私心意氣謂之謙,命世不計個人得失謂之狂。這樣的謙狂交作是可愛的,可行的。
152、不自由,就是不自然。不自然,就是不自由。
153、電影可以剪輯,小說可以停、跳……生活真是可悲。只有快樂時,生活和電影一樣——瞬間就過去了。
154、無知的人總是薄情的。無知的本質(zhì),就是薄情。
155、善,因是無報償?shù)模趴蓯;惡,因是無惡報的,才可惡。
156、最高的不是神,是命運(yùn)。
157、你們可惜看書太少。不但少,遍數(shù)也太少。莎劇,我看過五六十遍。為什么呢?年年中秋吃月餅。多少月餅?上禮拜,天天上,《福音書》我讀過百多遍。每次讀都不一樣,到老也不懂透的。有人一看書就賣弄,多看幾遍再賣弄吧……多看幾遍就不賣弄了。
158、天堂地獄之虛妄,在于永樂則無所謂樂,永苦則不覺得苦。
159、裘馬輕狂的絕望,總比篳路藍(lán)縷的絕望好。
160、凡是偉大的,都是叛逆的。
161、愚夫的背后,必有一位愚婦。
162、輕浮,隨遇而愛,謂之濫情。多方向,無主次地泛戀,謂之濫情。言過其實,炫耀伎倆,謂之濫情。沒條件的癡心忠于某一人,亦謂之濫情。
163、真理,是人人都同意的寓言。
164、弱而愚者,不知誰看得起他、誰看不起他。弱而智者,最在乎誰看得起他,誰看不起他。強(qiáng)而愚者,以為無論是誰,都看得起他。強(qiáng)而智者,看得起他、看不起他,一樣,他對別人也沒有看得起看不起可言。
165、倔強(qiáng)是最難改的脾氣。假如要改,也要倔強(qiáng)地去改。不用改,只有倔強(qiáng)的人才溫柔。怎見得呢?譬如說,穿著講究,就是對自己的溫柔。
166、什么事都不要大驚小怪,不要推向極端。
167、眼看一個個有志青年,熟門熟路地墮落了,許多“個人”加起來,便是“時代”。
168、找好書看,就是找一個制高點。
169、好人的世界,總有一種糊涂。
170、中國文化精神的最高境界是欲辯已忘言。歐陸文化精神的整體表現(xiàn)是忘言猶欲辯。
171、現(xiàn)在變得,當(dāng)別人相對調(diào)笑似戲,我枯坐一側(cè),不生妒忌。現(xiàn)在變得,街頭,有誰擁抱我,我茫然不知回抱。
172、淺淺的知識比無知更使人栗六不安,深深的知識使人安定,我們無非是落在這樣的一片淺淺深深之中。
173、藝術(shù)是無對象的慈悲。
174、中國的歷史是和人文交織浸潤的長卷大幅,西方的智者乘船過長江三峽,為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飽涵人文精神而驚嘆不止。中國文化發(fā)源于西北,物換星移地往東南流,流到江浙就停滯了,我的童年少年是在中國的沉淀物中苦苦折騰過來的,而能夠用中國古文化給予我的雙眼去看世界是快樂的,因為一只是辯士的眼,另一只是情郎的眼——藝術(shù)到底是什么呢,藝術(shù)是光明磊落的隱私。
175、凡事到了回憶的時候,真實得像假的一樣。
176、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177、門外漢有兩種,入不了門,又不肯離門而去,被人看在眼里,稱之為門外漢,如果不在門前逗留,無所謂內(nèi)外,漢而已。另一類是溜進(jìn)門的,張張望望,忽見門內(nèi)又有一門,欣然力推而出——那是后門,成了后門的門外漢。后門的門外漢絕不比前門的門外漢少!肮鸫髮W(xué)”的新解是:有人在此“哈”了一下,沒有成“佛”。
178、一場夢,不怨也不恨,上了想象力的當(dāng)。
179、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180、枯萎的花,比枯萎的葉子更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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